????為何兩年都起訴不了我

????江蘇省徐州市豐縣人郭海昆原本經營一家資產數(shù)十萬元的小酒廠。小酒廠所有的經營手續(xù)完備，證照齊全，一家人也靠著酒廠過上了富足的生活。然而正是這個酒廠，給郭海昆帶來了大麻煩。

????據(jù)豐縣公安局城東派出所《接受刑事案件登記表》顯示，2008年12月29日16時許，城東派出所“接到匿名群眾電話報警稱：在豐縣鹽場對面的小酒廠，長期生產假冒的杏花村酒、黑土地酒，銷量

????在登記表上，派出所所長袁楓當天批示“初查”。下面處理寫明：“經初查，符合立案條件，已立為刑事案件偵查?！?/p>

????而在2008年12月30日派出所民警董志輝、陳忠奎出具的《到案經過》上，該廠銷售額卻成了“群眾匿名舉報稱，銷售額有幾十萬元”。

????“一夜之間，金額十幾萬元怎么就變成幾十萬元了呢？”郭海昆說，“律師告訴我，刑事立案涉案金額必須達到50萬元以上，才能立案?！?/p>

????當天晚上，公安局偵查人員董志輝、陳忠奎搜查了郭海昆所經營的金鳳酒廠。

????在豐縣公安局蓋章、辦案人員簽字的當天扣押物品清單上，有原漿酒202箱，每箱12瓶；三年陳釀233箱，每箱6瓶，再加散瓶2030瓶；五年陳釀161箱，每箱6瓶，散瓶340瓶……其他各種“特曲”、“十五年窖藏”等十余個品種的酒還有1548箱，共計16904瓶白酒。

????“工廠當晚被強行關閉，生產的酒全部被拉到公安局院內，不少酒廠工人被叫去公安局作筆錄……好端端的一個廠子一下子就毀了！”郭海昆說。

????從當晚至今，金鳳酒廠停止生產已近兩年。

????那么此酒廠究竟是不是真的生產了假冒偽劣產品？

????“他們曾帶我來給酒取樣檢測，如果有假冒偽劣，早就起訴我了，為什么兩年了都起訴不了我？！”郭海昆說。

????豐縣公安局卷宗中，還有“黑龍江鶴城酒業(yè)有限公司”的一封信，落款為2008年11月20日。信上面，該公司請求公安局“依法制止齊齊哈爾市鐵鋒區(qū)黑土地釀酒廠利用金鳳酒廠和徐州龍都酒業(yè)有限公司大肆制造侵犯他人商標專用權的違法行為?！?/p>

????關于此事，郭海昆向中國青年報記者出示了一份徐州市豐縣工商局2007年的《案件調查終結報告》。該報告由工商局曹、代姓兩位執(zhí)法人員作出。

????上述報告記載：“2007年12月26日，我局接舉報在豐縣有生產假冒白酒的，執(zhí)法人員趕往現(xiàn)場發(fā)現(xiàn)是徐州金鳳酒廠正在生產標有‘黑土地，釀好酒’的白酒。該白酒在包裝上突出標明‘黑土地’字樣，涉嫌侵犯‘黑土地’商標專用權。我局于當日立案?！?/p>

????“經查，上述白酒在包裝上突出標明，足以造成消費者誤認，構成了商標侵權。當事人已經認識到違法性，并主動消除改正?！碧幜P措施為責令當事人立即改正違法行為，并處罰款3000元。

????“那是不是說到底我的事就是罰款3000元的違規(guī)而已？！”郭海昆攤開手說。

????“交10萬，就放人”

????2008年12月30日當晚，郭海昆夫婦被拘押在豐縣看守所。

????據(jù)他們回憶，豐縣公安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周曉輝、民警趙松等人把他們隨身攜帶的共4.6萬元現(xiàn)金和一張內含4.15萬元的銀行存折（此卡為郭海昆岳母的卡——記者注）搜走，并且沒有任何登記。

????當天，豐縣公安局作出立案決定，對“郭海昆、李艷芹等人涉嫌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案立案偵查”。

????在被拘押的20多天時間里，郭海昆夫婦與家人沒有任何通訊聯(lián)系。直到2009年1月22日，周曉輝找到郭海昆的弟弟郭海彬，聲稱：“你哥哥涉嫌假冒商標，現(xiàn)在只要拿10萬元就可以一次性了事，人可放。”

????據(jù)郭海彬回憶，他當時問“為啥要交這個錢”，周曉輝回答說“是退贓，退出贓款”。

????郭海彬多方籌集到現(xiàn)金后，于當天下午到治安大隊找到周曉輝。據(jù)陪同郭海彬到治安大隊的隨行者回憶：“在他們辦公室，有治安大隊指導員王家福、有周曉輝。他們當場說：‘想要出去，交10萬塊錢，沒有10萬塊錢不行。像你這樣的案件，你要想回家過年去，沒有10萬塊錢沒門。你湊足了錢，你就交吧，交完錢就讓你出去?！１蛘f：‘錢俺帶來了。’周曉輝說，那就交吧?！?/p>

????據(jù)在場的多人回憶，郭海彬跟著民警一起到了豐縣公安局門口的建設銀行。趙松拿著銀行卡，讓打給他5萬元，周曉輝拿著身份證現(xiàn)場辦了個存折，存進去5萬元，“當天晚上人就放出來了”。

????當天晚上，郭海昆、李艷芹在自己的釋放證明書上簽了字：“現(xiàn)因取保候審，經豐縣公安局決定，予以釋放?！?/p>

????郭海昆被釋放的當天晚上，得知上述交錢情況，立即向相關部門檢舉此事。

????直到半年后，豐縣公安局城東派出所才開具了3張加蓋公章的《徐州市政府非稅收入收款收據(jù)（罰沒款專用）》。與郭海昆相關的有兩張：一張的時間是2009年4月21日，金額為7萬元，事由為“贓款沒收”；另一張?zhí)ь^不明，開具時間是2009年8月5日，金額為6萬元，事由也是“贓款沒收”。

????中國青年報記者注意到，雖然這三張收據(jù)的“負責人”一欄上面有派出所所長簽名“袁楓”，但與《接受刑事案件登記表》上的“袁楓”簽名，筆跡明顯不同。

????而那張被沒收的郭海昆岳母的銀行卡，查詢銀行記錄，此卡在2009年1月21日被提取現(xiàn)金41500元，正是郭海昆夫婦被釋放的前一天。

????郭海昆的律師認為：“郭海彬不僅沒有收到罰款憑證，而且罰款還是打入周、趙二人私人賬戶。有關法律規(guī)定，打入私人賬戶超過24小時即為受賄行為。周、趙二人以罰款的名義將郭海昆的合法利益占為己有，非法扣押酒廠全部商品，并向其家屬索賄10萬元，已經構成了事實上的索賄受賄犯罪行為。”

????對郭海昆及律師的質疑，豐縣公安局在新華網民生民意頻道回復中表明，這10萬元是追繳的違法所得和取保候審保證金：“民警未及時對包內扣押物品制作清單。郭海昆案中涉嫌非法所得13萬元，需上繳國庫；郭海昆、李艷芹二人辦理取保候審，交納保證金4萬元。郭海昆案先期已經上繳非法所得7萬元，其非法所得上繳額和保證金還需10萬元。”

????回復中這樣解釋周、趙二人將5萬元存入個人賬戶一事：“因內勤謝浩不在單位，暫無法開具相關法律文書，出于現(xiàn)金安全和工作方便考慮，周曉輝安排民警趙松陪同郭海彬一起就近在銀行內將5萬元錢暫存入趙松的工資卡內。當日下午，郭海濱另攜帶5萬元現(xiàn)金用周曉輝的姓名存入同一銀行，將存折交給周曉輝。當天下午和次日，周曉輝、趙松先后將該款全額交付至謝浩處，由謝浩辦理了保證金收取和非法所得上繳手續(xù)?！?/p>

????回復中承認，民警在收取過程中存在不規(guī)范行為。回復寫明：“豐縣人民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、偵查監(jiān)督科兩單位已依職權進行調查，調查后認為公安機關在辦理此案中扣押、收取保證金、追繳違法所得程序不規(guī)范。偵查監(jiān)督科依法向公安機關下發(fā)糾正違法意見書要求糾正，我局隨即依照法定程序進行糾正；反瀆職侵權局向郭海昆當面反饋意見，說明其反映問題不符合法定立案條件，民警不構成職務犯罪，不存在貪污索賄情節(jié)?！?/p>

????而郭海昆認為公安局的解釋不成立：“上午下午交錢都不方便，所以還存到不同的兩個人的卡上？到底是‘不規(guī)范’還是犯罪？”

????豐縣公安局的網上回復最后說：“我局在辦理郭海昆案件中適用法律正確，措施合法，民警在辦案中存在程序不規(guī)范情節(jié)，并依據(jù)法定程序予以糾正，不存在留言人所反映的違法問題。郭海昆為使自己逃避刑罰，采取不斷惡意投訴的手段，向黨委政府和司法機關施加壓力。”

????“我殺我自己”

????郭海昆從此開始了逐級上訪反映問題，而他涉案的取保候審時間也一再被延長。

????2010年2月，豐縣人民檢察院在新華網民生民意欄目回復：“今年2月25日，收到貴網站的函后，我院對網民反映問題非常重視，經核查，目前該案已移送徐州市人民檢察院公訴處審查辦理。”今年5月17日，徐州市人民檢察院出具了解除取保候審決定書：“現(xiàn)因本案具體情況，根據(jù)法律規(guī)定，現(xiàn)決定對郭海昆解除取保候審強制措施?！?/p>

????當時，郭海昆及妻子李艷芹由豐縣公安局法制科科長孫艷華陪同，到豐縣人民檢察院辦理手續(xù)?！拔耶敃r很高興，以為終于還我一個清白了，根本沒多想?！?/p>

????他根本沒想到的是，當他一走出豐縣人民檢察院的大門，豐縣公安局的四輛警車已經在門口嚴陣以待，夫妻倆直接就被推進了警車。

????據(jù)郭海昆回憶當時場面，警車前一共有20多名警員，豐縣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陳言偉、公安局治安大隊治安股股長蔣勤、城東派出所副所長趙玉磊在場。

????郭海昆夫妻再次被帶到了城東派出所，并被要求在監(jiān)視居住決定書上簽字?！爱敃r我不同意，說要先問我的律師，蔣勤就說現(xiàn)在是偵查階段，一切人都不讓見。你簽就簽，不簽也把你關起來，然后我就簽了?！?/p>

????“我問：為啥再關我？蔣勤就說：你到處上訪，鬧得太大了，領導簽字讓關的。我也沒得罪你，你誰也別怪，要怪就怪公安局的大紅章。”郭海昆說。簽完字，夫妻倆都被送到當?shù)氐呢S都賓館。

????“關我的是110房間，我清楚地記得。”郭海昆說，“負責看我的有8名警察，兩個人一班，6個小時一班，他們4班倒，不讓我睡覺。一周后我的雙腿全都浮腫了，站都站不起來。后來他們讓我睡地板23天，腿才消腫的。出來的時候都皮包骨了?！?/p>

????他的遭遇，得到了豐都賓館工作人員的證實。8月26日，記者陪郭海昆再次來到豐都賓館，賓館工作人員看到他就發(fā)出了恍然大悟的“哦”和笑聲：“我想起來了，你是郭樓村那個，住110房間的?！?/p>

????據(jù)郭回憶，這一個月主要是反復讓他“認個錯”。被問到“對案子有什么看法”，郭海昆就回答說：“我覺得本案構不成犯罪，檢察機關都放我了，你為啥關我？”

????而民警們的回答是：“都這樣整你了，還不認罪？沒有罪能這樣整你嗎？！”

????“我當時也熬得實在受不了，他再叫我認錯，我就說‘好，我殺人了’，他們問殺了誰，我無奈說‘我殺我自己’……”郭海昆苦笑著說。

????一個月的時間，他瘦了20斤。

????中國青年報記者電話采訪了豐縣公安局法制科科長孫艷華。孫科長回答：“他的投訴，檢察機關、公安機關在網上也有公開的答復。他講的應該大部分是過分的，是歪曲的，如果不是歪曲的，在網上那么長時間了，應該不會是這種結果。因為現(xiàn)在是工作時間之外，我就不多說了?！?/p>

????郭海彬從豐都賓館出來的當天，就去問豐縣人民檢察院檢察長：“取保候審結束了，人怎么又被公安局抓走了？”檢察長回復說，安排人去問了公安局，就沒有下文了。

????最近，郭海昆給豐縣公安局、豐縣人民檢察院寫了兩封信。信中寫道：“根據(jù)刑事訴訟法的規(guī)定，案件移交給檢察機關后，如果不起訴，公安機關應該撤消案件。但是豐縣公安局在撤回案件后又關押我和妻子，還不讓我睡覺等逼迫本人承認犯罪。我已經被偵查了近兩年，經過了豐縣公安局、檢察院、徐州市人民檢察院的審查，一直都沒有被起訴的證據(jù)?！?/p>

????“如果要再偵查我，應該有新證據(jù)，重新立案。如果是重新立案，為什么本人不知道上一個案件是按什么程序結束的，是什么結果？如果現(xiàn)在這樣的偵查程序是合法的，豐縣公安局是不是準備對我立案偵查一輩子？是不是可以永遠送交檢察院起訴——撤回——偵查，直到本人死亡？”

????這個兩年沒有工作的人在信的最后說：“請給一個明確的時間，老百姓也得活下去，也得生活，不是嗎？！無限期剝奪、限制我們夫妻的人身自由，時刻處于‘被偵查’狀態(tài)，我們能活得下去嗎？！”（記者 莊慶鴻）